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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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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及時堵住自己的嘴巴, 才沒有驚呼出聲。

坐在椅子上的,是個雪白的骷髏架子。有人給骷髏架子套上了竹青色的長袍,因此身後透出的天光將骷髏印在屏風上的影子, 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是個骷髏架子,那就沒事了。

初夏驚魂未定, 繞到床前, 掀開床板, 打算跳下去時, 一只手揪住她的後頸, 把她拎了回來,禁錮在懷裏,同時用另一只手合上床板, 將被褥推了回去。

初夏回頭, 眼簾映入的是樓厭的黃金面具, 那雙幽冷的眼此刻漠然無比地與她對視著, 眼底的深處積攢著怒氣。

外面的走廊中響起女子空靈清澈的歌聲,樓厭攬著初夏, 打開櫃門,與她一同藏進櫃子裏。

櫃中狹小, 初夏只能趴在他的懷中,腦袋擱在他的肩頭。微弱的天光從門縫裏透入,依稀可以看清楚門外的情景。

只見楚繡繡捧著碗玫瑰銀耳蓮子羹, 哼著歌走了進來。發現門沒關,她停下歌唱, “咦”了聲, 並且擱下了碗,迅速繞到屏風後。

看見屏風後的骷髏架子還在, 她松了口氣,半是嬌嗔喚了聲:“陸哥哥。”

她重新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玫瑰銀耳蓮子羹,拉了張凳子,坐在骷髏架子身前,開心地說:“陸哥哥,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蓮子羹。”

又絮絮叨叨說起這幾天的趣事:“我把小樓兒的新娘子接回來了。搶新娘子真好玩,下次陸哥哥陪我一起吧。”

她的語氣親昵自然,似乎當那骷髏架子是個活人,與他東拉西扯、閑話家常,盡管從頭到尾它都沒有搭理她。

“陸哥哥”三個字,讓初夏想起一個人——奉劍山莊的弟子,陸承。

初出茅廬的魔教妖女與俠骨柔腸的少年劍俠,話本子裏天造地設的標配,然而現實的結局卻沒有話本子裏那麽完美。楚繡繡與陸承相識後,從最開始的相看兩厭,到後來的兩心相許,僅用一年的光陰就迅速墜入愛河,孕育出兩人共同的骨血。

但他們立場上註定的敵對關系,為這份愛情蒙上一層禁忌感。少年時代的愛情,還沒有摻雜太多利益,總是輕易就能義無反顧地奔向對方。為了能更好的長相廝守,二人決定拋下彼此的身份地位,攜手退隱江湖。

彼時,一個是離火宮宮主欽點的下任女君,一個是奉劍山莊備受長輩青睞的青年弟子,自然是遭到了離火宮代表的魔道和奉劍山莊代表正道兩兩聯手的反對。

陸承自願廢去功力,接受奉劍山莊的腐骨釘之刑,脫離奉劍山莊。奉劍山莊卻從來沒有打算放他活著離開,審罪臺上,行刑的長老故意下重手,將陸承活生生釘死在刑架上。

那時的楚繡繡拼盡全力,逃出離火宮,再次見到陸承時,卻是他血淋淋的屍體。滿腔悲慟化作殺戮之心,她血洗了奉劍山莊。

據不完全統計,這次的大屠殺,有半數奉劍山莊的弟子折損在楚繡繡的手裏。楚繡繡也在這場屠殺中,同時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她不足一歲的兒子,在這場動亂中不知所蹤。

陸承走上審罪臺前,曾把他們的孩子托付給相識的嬤嬤帶回家中照看,那嬤嬤的屍體被人在她自己的房間裏發現,大灘的血跡中只留下嬰孩的繈褓,楚繡繡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那個孩子的蹤影。

遭受雙重打擊的楚繡繡,一夜之間變成了個時而清醒、時而癲狂的瘋子。

前些年離火宮還沒有少宮主,所有人都活在楚繡繡的陰影下,楚繡繡的瘋病時不時的發作,鬧得人心惶惶。樓厭做了離火宮的少宮主後,楚繡繡的病穩定許多,至少不瘋了。

因為他做了個喪心病狂的舉動——他把陸承的屍骨從地下挖出來,穿上陸承當年最喜歡的衣服,送到楚繡繡的面前,騙她說,她的陸哥哥應約回來娶她做自己的新娘子了。

常人都會被此舉嚇得退避三舍,只有楚繡繡這個瘋子,留下陸承的骷髏,日日相伴,夜夜同眠。甚至有不少人懷疑,樓厭就是楚繡繡當年丟失的親生骨血,這母子倆,一個是真瘋子,一個是假瘋子,行事作風如出一轍的邪門。

楚繡繡舀著蓮子羹,送到骷髏的面前,骷髏自始至終毫無反應。楚繡繡喋喋不休,自說自話:“陸哥哥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語氣天真,神態無邪,眉眼間即便有了皺褶,依舊不減當年小妖女的半分風采:“是我不好,我去晚了,我要是早去一步,陸哥哥就不用受那麽多苦了。陸哥哥不用怕,我把他們都殺了,他們再也不會欺負陸哥哥了。”

“陸哥哥,你疼不疼?”

“陸哥哥,你陪我說說話。”

“陸哥哥,我想你了。”楚繡繡放下碗,雙手張開,把骷髏擁入懷中,臉頰貼著它幹枯的頭骨,“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躲在櫃中的初夏,看見活人擁抱骷髏這詭異的一幕,生生打了個寒顫。怪不得樓厭要讓楚繡繡改住這間屋子,有楚繡繡在,誰敢接近這間屋子。

樓厭按住她的腦袋,示意她不要亂動。

衣料摩擦的聲響沒有逃過楚繡繡的耳朵。楚繡繡松開骷髏,直起身體,目光變得銳利兇惡:“誰在那裏?”

初夏屏住了呼吸,腦袋埋進樓厭的肩窩中。

樓厭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暗中蓄力,準備迎接楚繡繡的一擊。

如同所有人說的那般,楚繡繡是個瘋子,瘋子的情緒起伏不定,若在平時,樓厭或可哄一哄楚繡繡,涉及到陸承,楚繡繡瘋起來不管不顧,連樓厭都招架不住。

楚繡繡做了兩世的瘋子,前世,他被師父師娘蒙騙,為江湖除害,把從不離身的斬春劍送進了楚繡繡的胸膛,楚繡繡才清醒過來。

花團錦簇,眾人相擁,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師父師娘教他的每一招一式精妙的劍法,都是用來母子相殘。

這一世,他回到楚繡繡的身邊,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喚她一聲母親,只能用義子的身份,和樓厭的這個用半生血淚換來的假名字,陪伴她左右。

他的母親早已不認得他了,瘋起來的時候,會真的殺了他。剛回離火宮那段日子,樓厭就曾數次險些死在她的手裏。

楚繡繡目光梭巡,四處打量。她內功深厚,能憑呼吸聲就能判斷人的方位,很快,她就鎖定了樓厭和初夏藏身的衣櫃,嘻嘻笑了起來:“你們想和我玩躲貓貓的游戲,對嗎?”

“那你們要藏好了,被我捉到,可是要被殺掉的。”楚繡繡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找到你們了。”楚繡繡朝著衣櫃走來,舉起手掌,打算將衣櫃劈個粉碎。

窗外突然傳來幾聲小奶狗的吠叫——“汪汪汪!”

奶兇奶兇的。

楚繡繡偏了下腦袋,轉眼就忘了櫃子裏的兩人,提裙走到門口。只見香雪懷裏抱了個毛茸茸的雪白奶團子,那奶團子不過兩只手大小,濕漉漉的眼和漆黑的鼻頭,以及粉嫩的四只小爪子,一下子抓住了楚繡繡的註意力。

楚繡繡歡喜道:“小狗!”

香雪說:“啟稟宮主,這是少宮主吩咐捉來給初姑娘玩的。”

“給我。”楚繡繡伸手。

楚繡繡要,香雪哪能不給。楚繡繡把小狗抱進懷裏,揉了揉它的狗頭。小狗掙紮著要下地,她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得了自由,撒開蹄子就往雪地裏跑,留下一串梅花小腳印。

“別跑。”楚繡繡提著裙擺追了上去。

香雪踏入屋內,打開櫃門,垂首道:“少宮主。”

初夏本欲掙紮著從樓厭懷中起身,腰間被樓厭用手指戳了下,登覺四肢酸軟無力,軟趴趴地倒在了他的懷裏。

樓厭抱著初夏,踏出衣櫃,經過床前時,吩咐了一句:“把密道口封了。”

香雪道:“是。”

初夏被樓厭抱回了暖閣中。

初夏雙臂無力地垂了下來,一路上,寒冽的風迎面撲來,直往她領口裏灌,凍得她頸側的雞皮疙瘩一粒粒地凸起。

樓厭渾身似罩著團陰雲,廣袖灌風,煞氣翻湧,所經之處,眾人皆不由自主跪地相迎,不敢擡頭直視他。

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初夏扔在了床上。軟榻上鋪著厚厚的被褥,初夏畏冷,床上的褥子鋪得厚,摔上去並不疼,顛簸的眩暈感讓她眼前一陣混亂。

床畔塌陷一方,是樓厭坐在了她的身側。

他捉起初夏的雙腿,褪去她的鞋襪。驟然暴露在空氣裏的兩只腳,感知到了巨大的溫差,雪白的腳趾極其不自然地蜷縮了下。

初夏無力地躺倒在榻上,兩只腳被他握在掌中,他寬厚的手掌甚至撫上她的腳心。腳上肌膚不見日光,常年被鞋襪包裹著,尤其嬌嫩敏感,他虎口練劍時留下的薄繭,輕輕刮著她的腳心,引起一陣過電般的顫栗。

初夏難以忍耐,急促地喘了口氣,又羞又氣道:“樓厭,你幹什麽?”

她一口一個“樓厭”,想要撐起身體,從他掌中逃離,奈何她穴道被制。那手法奇怪得緊,既不叫她僵硬得動彈不得,又封住大部分力氣,她只能小幅度地掙紮著,用盡渾身的力氣,掙紮大半天,也只是叫身下的床單平添無數皺褶。

“樓厭,你答應過我,不會對我動手動腳的。”她把“腳”這個字咬得極重,意思是他毀約了。

樓厭向她望來,眼神森冷得宛如十二月被冰封的寒潭:“是你毀約在先,夏夏,我沒必要再同你玩什麽你情我願的游戲。”

初夏沒法解釋了。逃跑被抓包的後果她想過,但她自信有那條密道,樓厭就算發現她逃跑,也追不上她。只要她回到穆千玄身邊,就萬事大吉了。

她沒料到屋裏還有個陸承的骷髏架子,這麽一耽誤時間,就錯過了最佳的逃跑時間。

“我錯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初夏幹脆利落地認錯,骨氣那東西,她沒有。

無數血淋淋的教訓在前,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掙紮和抵抗,對掌權者來說,不過是增加審訊的樂趣。

“這麽說,你認同這次的懲罰了?”

“什麽懲罰?”初夏慫慫地縮著肩膀。

樓厭微涼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撫著她的腳掌,描摹著那姣好的輪廓。就算是來自現代的初夏,雙足不再是女子的禁錮,不再代表著容不得侵犯的禁地,可這平日裏用來奔跑跳躍的地方,即便是她自己,也未曾這樣戲謔地把玩過。

那只腳落在了旁人的手裏,觸覺更為明顯,兩人相差的體溫,加劇了這種感受。

穆千玄也摸過她的腳,但他是不帶絲毫欲念的,目的是用內力為她暖腳。樓厭不同,他的觸碰明顯帶著惡意和戲弄,手指像是輕柔的羽毛,一下一下搔著腳心。

初夏只覺癢得難受,腳背繃得緊緊的,雪白的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凸起,走向一清二楚。

初夏窘迫得面如火燎。

樓厭並未搭理她的窘迫,擡手在床頭按了下,“哢噠”一聲後,蹦出個暗格。暗格裏放著一只深紅色的錦盒,盒子裏並排躺著數枚淬著寒光的銀釘。

“或許,打斷了你的腿,你就不會再想著逃跑。”他拈起一枚尖細的銀釘,放在床頭的燭火上漫不經心地炙烤著,漆黑的瞳孔裏映著那簇跳動的火焰,“但沒有腿的夏夏,不是完整的夏夏。若是在每只腳的掌心釘入一枚銀釘,夏夏就會變得和那些木偶一樣,聽話得留在我身邊,不再到處亂跑。”

靠,病嬌啊!

初夏張著唇,驚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此刻,樓厭面上覆著的黃金面具,仿佛化作惡鬼的模樣,抵到她的跟前。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著。

她以為樓厭只是瘋了些,原來逃跑還能激活他的病嬌屬性。

初夏悔不當初——悔恨自己沒跑快點。

這種神經病擱誰,誰吃得消!

那根長釘只在火上烤了會兒,就被樓厭移開了。他的指尖撫上滾燙的釘子,仿佛沒有知覺,慢悠悠地撚著。等到不那麽燙了,釘子貼上初夏的腳掌心,危險地游走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刺破血肉。

無數個主意在腦海裏打了個轉,皆陷入一片空白,初夏渾身繃緊,面色煞白,後背已不知不覺湧出一層冷汗。她閉上眼睛,眼角凝結著晶瑩的水汽,揚起的脖頸呈現出脆弱的弧度,顫聲說:“不要,求你。”

喃喃細語,幾不可聞。

樓厭凝眸看她:“還跑不跑?”

“不跑了。”

“還騙不騙我?”

“不騙了。”

初夏仿佛變成了他掌中的木偶,他要什麽答案,她就會給他什麽答案。樓厭本該滿意的,偏生心底像是破了個巨大的洞,涼風嗖嗖往裏面灌著,無論他把什麽答案填進去,都彌補不了空洞。

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什麽——

他想要的,不是初夏無條件的順從。

他想要的,是初夏的愛。

呵,活了兩世的鬼,居然貪戀人間的情愛,妄圖索要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樓厭低聲笑了起來,聲音沙啞破碎,像個瘋子般,笑得渾身顫動,停不下來。

初夏等半天,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劇痛,不由睜開雙目。

樓厭終於停下了神經質的笑,他說:“夏夏,我不喜歡別人騙我。”

他從小到大都活在騙局裏,最敬愛的師父師娘戴著面具,騙了她一輩子。他整夜整夜的噩夢裏,都是一劍刺穿楚繡繡的胸膛。

他一生最敬愛的兩個人,騙他殺了世上唯一的血親。

他親手弒母,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被劇毒腐蝕、茍延殘喘的兩年裏,無數次醒來,都以為自己身在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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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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